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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早晨的第一縷陽光中醒來。我在案頭的臺歷上,大致為這一年安排了十二件事。 一月,想吃烤紅薯。雖然春山如笑,可我還是想吃一口滾燙的烤紅薯。紅薯是最民間的食物,烤紅薯當以鄉下土灶為妙,灶火熊熊,映著紅暈的臉龐。《板橋家書》中說:“天寒冰凍時暮,窮親戚朋友到門,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,佐以醬姜一小碟,最是暖老溫貧之具。”烤紅薯,也不例外,我有好多年沒吃過麥草灰烤紅薯了,不知還能不能找到那口土灶?有時候,人的愿望,就這么簡單。 二月,看陌上青。爆青一詞,很有趣,明明是爆綠,偏偏說爆青。恍若看到一團積蓄已久的力量,“砰”的一聲,說爆就爆了。先是從春草池旁的數枝柳條開始的,柳條上的苞芽,一粒米大的青;磚縫中的草尖,一線長的青;蘆葦也爆青,老嫩雜陳,一繚亂的青。 三月,到炕坊買一只雛鵝。炕坊,催化生命的產床。有一年,我和同事高先生去炕坊采訪,炕坊老板拿一只手電筒,照一只鵝蛋。我和高先生瞪大眼睛,看到了小雛鵝,蜷縮在蛋殼里,透明的毛細血管,纖細若絲。我把一只橙黃的小鵝雛托在手心,像只玩具。小家伙剛從蛋殼里出來,茸毛濕漉漉的,兩只小腿站也站不穩。我與高先生相約,每年三月去炕坊看看雛鵝。 四月,去鄉下看會船。我們這地方,水網縱橫,每年清明,農人把船從四鄉八村撐來會船。彼時,大河里,激浪翻涌,竹篙林立,百舸爭流。有一年,我和張老大爬上一戶人家的屋頂拍船,張老大“咔嚓”一聲,拍下一條船,回去拿到電腦上放大一看,船上有個美女,裹著綠頭巾,沖張老大微笑。回憶起來,那條船后來也不知去了哪兒,鄉野深處有佳人,桃花依舊笑春風,弄得張老大至今想起來,悵然若失。 五月,吃一籃桃子。桃子上市的季節,每天吃一二只桃子,十多天累積起來就是一籃子。我想去亂鳥啼鳴江南的山間,遇一老翁,提著半舊的竹籃,坐在路旁石階上,賣顏色艷麗、生動的桃子。 六月,捋一捋青麥的胡須。谷子的“谷”,細雨的“雨”。在這個時節,微閉上眼睛,就可以想到谷物和雨的形狀。麥地生青芒,像古戲里,一個老生的胡須,只是老生的胡須是花白的,麥子的胡須是青的。青即墨,這是一株谷物,在雨水的澆灌下,旺盛生長的胡須。 七月,和一個陌生人說說話。有些話,可以跟一個陌生人說,因為他與你的生活毫無糾結。想在一輛大巴上,與半道上車的人搭訕,有一個詩畫景致做聊天背景。相逢何必曾相識,天南海北,海闊天空,一個剎車,戛然而止,對方要下車了,先是相互道別,然后各奔東西,當驀然回首,那人正站在不遠處,朝你揮手又揮手,從此將永不相見。有時候,一個局外人,可以點撥你下一盤好棋。 八月,在古村發發呆。這幾年,我都要找一個機會去拜訪古村。所抵達的古村,酷似我居住的這個小城,四十年前的樣子,是我昨日的生活。在古村,我坐在臺階上發發呆,什么也不去想,會看到一個村姑,在溪流里,浣洗一大盆衣裳。或者,一個挑擔子的,撩起衣角擦擦汗,在樹蔭下喝茶。嗅著不知是從哪一株樹上飄來的桂花香,有種時空恍惚的感覺。 九月,下野河鳧游。古人在暮春時節就下河游泳,孔子的學生曾公式說:“莫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風乎舞雩,詠而歸。”我有好多年沒有下過水了,年少時在老城河里鳧游、摸螺螄,從前的情趣和膽氣也不知道到哪兒去了?一個人,如果能在時光的河流上,像只鴨子,游來游去,該有多逍遙。 十月,到老巷里的私房菜館抿一口老酒。桌上隨意擺放著上個世紀70年代的喝水茶缸,過道上甚至飄來煤炭爐子味……酒是自家釀的,蕎麥、高粱、綠豆酒,香氣清冽。老鴨湯,澄清香醇,滋味鮮美;紅燒肉,軟爛、清甜,吃在嘴里,快想外婆了。 十一月,看望一棵古樹。天氣漸涼,古樹還好嗎?從前它在一戶戶人家庭院里,后來房子拆了,家具錢物帶走了,卻把樹丟下。這棵千年柏,曾遭遇雷擊,倒掛下的一縷蒼綠,仍潑潑生長。一個人,待在這個世上,可以擁有很多,經歷的喜怒哀樂,肯定比不過一棵樹。 十二月,到老澡堂子泡澡。天冷了,人凍得像一根紫茄子,哆哆嗦嗦。老澡堂,正開心著哩,有人咧開大嘴咿咿呀呀哼京戲,能夠聽到搓背敲打聲,最接平民煙水氣。 一年要做的十二件事,大多數在春天,日子就這樣過著,事情瑣碎而平淡。就像胡適所說,怕什么真理無窮,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。即使開了一輛老掉牙的破車,只要在前行就好,偶爾吹點小風,這就是幸福。 >>>更多美文:感悟生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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